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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少京:张志新冤案还有新的秘密
2011年08月16日 个人日记 暂无评论

文章摘自《南方周末》2000年6月16日 作者:陈少京

南方周末2000年6月16日编者按:本报1998年8月7日发表了《张志新冤案还有秘密》一文,引起读者广泛关注。在张志新牺牲25周年之际,我们发表陈少京先生的《张志新冤案还有新的秘密》,向读者进一步揭示张志新案件的真相。

江泽民同志指出:“没有民主就没有社会主义,就没有社会主义现代化”,“发展民主必须同健全法制紧密结合,实行依法治国。”张案给我们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启示。

1、张志新为何被杀

2000年4月4日,是张志新烈士牺牲25周年。25年前这一天,张志新在沈阳被割断喉管后枪杀。1979年春,此案平反,揭露案情,震惊全国。但由于当时社会政治条件的关系,张志新冤案的真相,并没有全部公开。当年采写报道张志新案件的陈禹山最近又一次披露其案情,揭示其中新的秘密。

张志新
张志新

张志新质问监狱长的笔迹
张志新质问监狱长的笔迹

陈禹山说,当年的报刊报道:张志新是由于在“文革”中反对林彪、“四人帮”而被杀害。这并非事实真相的全部。其主要原因,陈禹山在他发表的长篇通讯《一份血写的报告》提到:“她(张志新)在充分肯定毛泽东同志的丰功伟绩的同时,情深意切、光明磊落地对自己的领袖的某些工作,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和看法,表达了她对自己的领袖的热爱和深厚的阶级感情。”

究竟张志新对自己的领袖的哪些“工作”,提出了自己的哪些“意见和看法”?陈禹山详细引述了张志新的原话:中国共产党从诞生以来,及在新中国建立初期前的各个历史阶段中,毛主席坚持了正确路线。尤其是,1935年遵义会议以后,树立了毛主席在党内的领导地位,结束了第三次“左”倾路线在党中央的统治,在最危急的关头挽救了党。毛主席在党的历史发展中的丰功伟绩是不容否定的。但我认为,在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阶段中,毛主席也有错误。集中表现于大跃进以来,不能遵照客观规律,在一些问题上超越了客观条件和可能,只强调了不断革命论,而忽视了革命发展阶段论,使得革命和建设出现了问题、缺点和错误。集中反映在三年困难时期的一些问题上,也就是三面红旗的问题上。

把观点明确一些讲,就是认为毛主席在这个历史阶段犯了“左”倾性质的路线错误。

张志新说:毛主席在大跃进以来,热多了,科学态度相对地弱了;谦虚少了,民主作风弱了;加了外在的“左”倾错误者的严重促进作用。具体地说,我认为林副主席是这段历史时期中促进毛主席“左”倾路线发展的主要成员,是影响“左”倾错误不能及时纠正的主要阻力。导致的结果从国内看,是使我国社会主义建设、社会主义革命受到挫折和损失。这种局面确实令人担忧和不安。

谈到文化大革命,张志新说:这次文化大革命的路线斗争是建国后,1958年以来,党内“左”倾路线错误的继续和发展。并由党内扩大到党外,波及到社会主义的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各个领域、多个环节。这次路线斗争,错误路线一方伴随了罕见的宗派主义和资产阶级家族式的人身攻击,借助群众运动形式,群众专政的方法,以决战的壮志,实行了规模空前的残酷斗争,无情打击。因此,在它一直占有了压倒优势的情况下,造成的恶果是严重的。认为它破坏了党的团结,国家的统一;混淆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;削弱了党的领导;影响社会主义革命、建设事业的正常进行……

张志新这些“意见和看法”,是1969年8月间,“文革”风暴席卷神州大地,个人迷信、个人崇拜风行的时候,在组织召开的会上或强迫交待时说的,档案里均有案可查。10年后,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的《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》证明,她的“意见和看法”是对的。她是思想解放的先驱。对党的事业,她有功,而不是有罪。她的不幸是不应该的,是时代的悲剧。

张志新还说了对个人迷信、个人崇拜,对搞“三忠于”、到处跳“忠字舞”的看法,她说:“过去封建社会讲忠,现在搞这个干什么!搞这玩意干什么!再过几十年的人看我们现在和党的领袖的关系,就像我们现在看从前的人信神信鬼一样不可理解。”“无论谁都不能例外,不能把个人凌驾于党之上。”“对谁也不能搞个人崇拜。”

2、张志新曾企图自杀

1969年1月9日。张志新写下遗书,准备自杀。被发现后,严加监视,并召开批斗会,批判她“以死向党示威对抗运动”。

批斗会上,张志新被质问:“你昨天写的所谓遗书,是什么意思?”

张志新:“那是不对头的。”

问:“在遗书中的观点,你认为是对的吗?”

张志新:“这些观点,我认为是应允许存在的,应在今后的革命实践中去证实是正确的,还是错误的。”

问:“哪些观点需要在实践中证实?”

张志新:“两个司令部斗争问题,打倒那么多人的问题,这里面有些肯定是对的,但有些不一定对。”

问:“你在遗书中认为你是正确的,但为什么想死?”

张志新:“从我自己来想,是不想死的。但觉得我的想法,在时间、地点上,是得不到宽恕的。革命非常时期,革命就要坚决处理。”

问:“你的所谓遗书。是认罪还是示威?”

张志新:“我认为自己问题严重。”

问:“怎么严重?”

张志新:“我当时的想法、思路、立场。”

问:“你是一面派,到底是哪一面?应该明确,有个鲜明态度?”

张志新:“我的立场确实没有站过来,还是站在刘少奇的‘反动路线’一边。”

当追问曾真对她的影响时,她意识到,她的不幸必会株连家人。她向审问她的人说,“我的思想观点与曾真无关”,并表示考虑要与曾真离婚。

1969年8月张志新被捕,关押在沈阳看守所,不让家人、亲属探视,与世隔绝了。同年11月,已被监视、审查的曾真被遣送建昌县农村插队落户。他带着两个孩子离开沈阳。1970年8月,张志新被判无期徒刑,投入沈阳监狱强迫劳动改造。一年多后,曾真无奈被迫提出离婚。当法院下达的离婚判决书送到监狱时,张志新平静地说:“离不离婚,对我来说已没有什么意义了。”从张志新被打成“现行反革命分子”,直至1975年4月4日被枪杀,一直被与家人、亲属完全隔绝。曾真在10年漫漫风雨岁月里,也是九死一生,但他终于把两个孩子拉扯成人。1978年春,他和两个孩子回到阔别8年多的沈阳。

当年为张志新女儿所做的笔录:“坚决镇压,把她处死刑,为人民除害。我们连尸体也不要,愿意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。我们都拥护。对于张志新在监狱的还有什么财物,我们什么都不要。”

3、张志新笔伐监狱长

1969年9月24日,张志新被捕投入监狱后,遭受虐待,甚至毒打。

12月25日,张志新在狱中迎来她加入中国共产党15周年的日子。她要庆祝这一天的到来,特谱写一首题为《迎新》的歌,因而遭狱警殴打、凌辱,并把她的笔和纸没收了。张志新无比义愤,用小木棒代笔,在手纸上写下控诉书:质问、控诉、声讨!身为专政机关之长,你听着:

1、你为什么不敢把钢笔退还我,不是要我写写对宣判大会的感触吗?难道由于事情繁忙忘记了吗?如果是这样,在此提醒一下!如果是怕给了我这枝笔后,写出不合乎要求的感想而改变方针,这也真是少找点麻烦,也愿听便。看来,我的笔是被你们当作枪给缴去了,但指挥这支枪的思想你们却永远也缴不掉!

2、自称为代表无产阶级、共产党执行专政者,你们的作为那一点像无产阶级!一首未写完的革命诗歌,做为导线借口,行凶殴打凌辱女政治犯!你们以为一个女共产党员就可以这样随便凌辱的吗!行凶者、帮凶助威侮骂者,你们可以逃之夭夭吗?不!我要向党向人民控诉你们,要声讨你们。你们若不认错,将会受到历史的严惩!这笔账是要算的!

3、你们管理的哨兵可以无缘无故辱骂女共产党员!

4、你们管理领导下的伙房,可以用带有煤渣沙子的黄馍虐待政治犯!你这个一所之长,却推脱责任,回避问题,逃之夭夭!

5、一所之长竟用拖压办法,不发给女政治犯特需手纸,进行生活上的刁难!

你们若是无产阶级,你们为什么那么怕真理!没听说无产阶级、共产党的专政机关殴打犯人、辱骂犯人,生活上虐待犯人、刁难犯人!你们所作所为是哪个“无产阶级”?

你们以为利用上述恶劣手段、可耻勾当,就可以软化革命者的意志,可以向错误路线投降吗?这除了说明你们手中没有真理,在真理面前束手无策,软弱无能外,你们什么也得不到!

告诉你们:如果谁认为只有革命一帆风顺,事先得到不会遭失败和牺牲的保票才去革命,那他就根本不是革命者。共产党人,一个被错误路线迫害者,脱党状态的女共产党员,孤家寡人一个,在这尖锐复杂的阶级斗争中,缺点错误失策在所难免,是前进中的问题,自身有克服的基础和可能,在斗争中只会提高觉悟,越战越强!因为她日益掌握真理!如果上述办法能征服,那就不是真正的共产党员!你们还有什么办法都使出来吧!她只能作七十年代的哥白尼……。克服意大利青年“亚瑟”式天真幼稚幻想,克服法国布朗基式革命冒险主义,要自觉锻炼严格的无产阶级党性。对此,是无产阶级不难理解!不是无产阶级本来就没有共同语言!

坚持真理永不放弃!有什么办法尽量来使……

4、张志新被判过两次死刑

陈禹山说,张志新曾两次被判死刑。第一次是1970年5月14日。盘锦地区革命委员会人民保卫组判处张志新死刑,立即执行。案件呈送到了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。

据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当时的办案人员回忆介绍:张志新1969年逮捕后,原打算只要她认罪,根据策反方针,判几年刑就行了。可是她不认罪。当时同意判死刑,立即执行。案件呈至已实行军管的辽宁省高级人民法院。

辽宁省高级人民法院谢越1979年接受陈禹山采访时回忆:当年省高院军管会把张志新案首先给一处副处长高振忠审。高振忠看了市中院的报告,私下说:毛主席指示“一个不杀,大部不抓”,张志新是动口不动手的,不搞破坏的。在组织会议上,党员在党的会议上发表自己的看法,构成犯罪吗?

“文革”中,公、检、法被砸烂,罪名是“右倾”,保护了敌人。老公、检、法人员许多受难。高振忠是幸存者。对张志新案,他有自己的看法,但不敢向军管会讲,更不敢在会上讲。

军管会认为高振忠执行不力,决定换人,换上了周××。当时普遍认为,“‘左’比‘右’好。‘左’是方法问题,‘右’是立场问题”。周××感到压力很大,决心这次不能再“右倾”了,要判刑,判劳改。他考虑判两年以上有期徒刑,并征求他的上级主管单位负责人意见,得到认可。但他在誊抄审判意见稿时,觉得自己还可能被军管会认为“右倾”,于是把刑期大大加重,改为15年。他认为,这已超过了极限,他们不会再说他“右”了。

但审判意见稿送到军代表那里,被全改了,军代表连写了6个“恶毒攻击”,结论是判处死刑,立即执行。

被修改过的审判意见,给呈报到辽宁省革命委员会审批。

审批会上,与会者对盘锦地区法院、沈阳市法院和辽宁省高级人民法院一致对张志新判处死刑,均表无异议。最后,辽宁省最高负责人、沈阳军区司令员陈锡联发话:留个活口,当反面教员,不杀为好。于是,改判张志新无期徒刑,投入沈阳监狱强迫劳动改造。

1973年11月16日,犯人参加一次批林(彪)批孔(子)大会,当报告人批判林彪推行“极右路线”时,此时精神已失常的张志新站起来喊:“中共极右路线的总根子是毛泽东。”张志新因此被认定“仍顽固坚持反动立场,在劳改当中又构成重新犯罪”,被提请加刑,判处死刑,立即执行。

1975年2月26日,中共辽宁省委常委召开扩大会议,审批张志新案件。出席这次会议的有毛远新、魏××、苏×等17人。会上,蔡文林作了《关于现行反革命犯张志新的案情报告》。

魏××说:“真是反动透顶。”

毛远新说:“判无期以后,一直相当反动,看来是死心塌地。”

魏××说:“干脆吧。”

毛远新最后说:“在服刑期间,这么嚣张,继续进行反革命活动。多活一天多搞一天反革命,杀了算了。”

苏×、魏××表态:“干脆。”

1975年2月27日。辽宁省高级人民法院遵照省委常委扩大会议决定,给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下发文件:

你院报省审批的张志新现行反革命一案,于1975年2月26日经省委批准处张犯死刑,立即执行。希遵照执行,并将执行情况报给我们。

3月6日,监狱有人提出,张志新“是否精神失常”的问题,并向上级报告。3月19日,上级批示:“洪××同志不考虑,她的假象,本质不变,仍按省委批示执行。”

4月4曰,张志新在沈阳被杀害。

当年为张志新女儿所做的笔录:“坚决镇压,把她处死刑,为人民除害。我们连尸体也不要,愿意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。我们都拥护。对于张志新在监狱的还有什么财物,我们什么都不要。”

5、张志新给丈夫的诀别信

张志新是1950年在中国人民大学工作时认识曾真的。

这年朝鲜战争爆发,她正在河北师范学院读书。她响应党和国家“抗美援朝,保家卫国”的号召,投笔从戎,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。当时部队急需俄语翻译,张志新被从部队保送到中国人民大学学习俄语。1952年张志新提前毕业,留校工作。那时,曾真任人大哲学系团委书记。他们从彼此相识,发展到共坠爱河。1955年国庆,他们喜结连理。1957年,他们夫妻同时被调往沈阳工作,均为中共辽宁省委机关干部。他们育有两子女。张志新被打成“现行反革命分子”时,女儿曾林林12岁,儿子曾彤彤3岁。

1969年1月5日,张志新给曾真写了一封诀别信。

曾真:

结婚14年生下了一男一女,我没有也无力完成自己的义务,希望你很好的抚养下一代,对林林要耐心,女孩子每长一年事就更多,要很好爱护她。叫她不要早婚,妈妈对不起他们。春节好好照顾。过去自己修养不好打骂过孩子,让她别往心里去!好好学习。锻炼身体。改正“没有坚持精神”的缺点。让她好好照顾小弟弟,不要伤心,要坚强。

十几年我对你没疼没爱,犯过的错误已结束了。彻底把我忘却,重新开始新的生活!原来为你买东西的那笔钱,是我平时结余的,打算为父母办理丧事用的,如能积起可交我母亲治病用。也是最后一次尽孝!不过不要告诉他们,这会使他们受刺激犯病(你尽可能这两三个月每月给他们寄15元吧!也可不寄,叫志勤寄)。平时多注意身体!为了革命多照顾自己吧!

我没给父母写信。如果沈阳家里没人照看,你可写信去和母亲商量是否把孩子放(天)津!不过我考虑,他们若身体不好,困难会大些。如若可能,还请何姥来照看,工资稍少些可减轻负担!总之担子都是你的了。对孩子要耐心!对不起你。十几年辜负了党的培养!一个人不管是生或死只要是为了革命就是有意义的!

我懂得了革命,决心要为革命献出一切!

以前千错万错,如果不能饶恕,我愿接受最严厉的惩罚,毫无怨言。

真正的革命事业永远是兴旺的蒸蒸日上的。为盘锦的美好未来欢呼!再次欢呼这个胜利的前途!愿为美好的未来添点出点力。但有没有这种可能,确不是能由我所决定的,革命能否容纳,党和人民决定。怎么定我怎么领。

中国共产党万岁!

伟大的祖国万岁!

毛主席万岁!

志新

1969年1月5日晚

然而,这封信,曾真当时并未收到,它被装入曾真和张志新的档案里。待曾真看到这封信时,时光已过去了10年。读信的曾真和他的两个孩子都声泪俱下,悲痛欲绝。

6、死囚家属学习班

据陈禹山忆述,1979年初夏,他访问张志新女儿林林,林林谈了参加“死囚家属学习班”的情况。林林说:

1975年初春的一天,刮着大风雪。沈阳法院来了两个人,通知爸爸、我和弟弟到县城开会。爸爸和我牵着弟弟,冒着风雪来到县城招待所。我们推门进去,屋内有暖气,一股热气扑面而来。然而我心里发颤,感觉比在风雪里还要冷。沈阳法院来的人要我们坐下,说是给我们办个“学习班”。接着,一个人掏出《毛主席语录》,翻开念了两段语录,内容我记不全,一段是讲什么阶级斗争,一段是讲坚决镇压一切反革命的。然后提到我妈妈,并问了爸爸一些话。爸爸说几年前他已同张志新离婚了,法院把孩子判给了他。法院的人问我:“你知道你妈妈在监狱中的表现吗?”我摇摇头。我确实不知道。我当时只知道妈妈是个反革命,是听人说的。她怎样反革命,我也不知道。妈妈被关进监牢后,爸爸上监狱送衣物,不让见。姨父从北京来沈阳,到监狱去探监,也不让见。妈妈自被捕以后,同我们的一切联系都断了,我们什么都不知道。

沈阳法院来的人大声说:“你妈妈非常反动,不接受改造,顽固不化,反对伟大领袖毛主席,反对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,反对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,罪上加罪,政府考虑加刑。如果处以极刑,你是什么态度?”

我愣住了,不知道怎样回答。我的心一下碎了。但我强装镇静,强忍着泪。爸爸说过,不能在别人面前掉泪,不然就同妈妈划不清界限了。爸爸代我回答说:“如果确实那情况,政府怎么处理都行。”

法院的人又问:“处极刑,收不收尸?张志新狱中的东西你们还要不要?”

我低着头没说话。爸爸又代我说:“我们什么都不要。”

他们再也不问什么了。两个人嘀咕了一会儿。一个人在写什么,另一个人在教育我,说我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,党的政策是重在表现,要我和妈妈划清界限。他要我说说对妈妈犯罪的看法。我说了,是照老师平时教导我说的。当时心里很乱,说了什么现在记不清了。

那个人把写好的东西,交给同我谈话的人,他们又嘀咕了一阵,又在上面写。写完之后。要我在上面签字,按上手印。“学习班”就这样结束了。整个过程,弟弟被吓得不敢出声,他靠着爸爸身旁,紧紧地抱着爸爸。

爸爸领着我和弟弟从县城招待所出来,跌跌撞撞,顶着呼啸的风雪回到家。没有做饭,爸爸将家里仅剩的一个窝窝头掰成两半,分给我和弟弟吃,说:“吃了早点睡觉。”

我静静地躺在炕上。爸爸独个儿坐在小板凳上,对着灯发愣,他瞅了瞅炕上,以为我和弟弟睡着了,就慢慢地站起来,轻轻地把沈阳家里带来的箱子打开,翻出妈妈的照片。看着看着,爸爸禁不住流泪了。我翻下床,一头扑进爸爸的怀抱,放声大哭。爸爸拍着我,说:“不能这样,不能让邻居听到。”听到哭声,弟弟醒来了。爸爸把我和弟弟紧紧地搂在怀里。这一夜,我们不知流了多少泪,却不能大声哭。

……

这真是人间至痛的往事,令人不堪回首。在学习班上,沈阳法院的人要林林签字并按手印的那份“笔录”,后来在张志新的案卷中被找到,摘抄于此:

曾林林:刚听说张志新犯了反革命的罪行,我当时感觉会影响我进步的。这下可完了。但经过学习提高了认识,母女关系是有阶级性的,她虽然生了我,是我的母亲,可她是反革命,就不是母亲了,已是我的敌人了。她反党反毛主席,我们就和她斗争到底。我后来经过学校老师和家长的教育,我已认识到她反革命,我和她划清界限,并不会影响我的进步。

问:张志新实属死心塌地,罪大恶极,你们有什么想法,看法?

林林、彤彤:坚决镇压,把她处死刑,为人民除害。我们连尸体也不要,政府愿意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。我们都拥护。对于张志新在监狱的还有什么财物,我们什么都不要,这有(由)政府处理。

那一年,彤彤不满10岁,而林林也未满18岁。

百科名片


张志新烈士

  张志新(1930-1975)女,汉族,天津市人,中共党员。曾任中共辽宁省委宣传部干事。张志新怀着对党、对人民的赤胆忠心,在“文革”期间,反对林彪、“四人帮”的倒行逆施,遭受了残酷的迫害。她坚持真理,公开揭露林彪、江青一伙篡党夺权的阴谋活动,被“四人帮”一伙定为“现行反革命”,于1969年9月被捕入狱。1975年4月4日她惨遭“四人帮”杀害,年仅45岁。1979年3月21日,中共辽宁省委为她彻底平反昭雪,并追认为革命烈士。

张志新

张志新

张志新

张志新

生平

  张志新,1930年12月5日生于天津一个大学音乐教师家庭;其父张玉藻曾参加过辛亥革命,有很高的音乐素养;其母郝玉芝毕业于山东济南女子师范学校;她上有三个哥哥,下有三个妹妹。
  1950年高中毕业后被保送到河北天津师范学院教育系学习。朝鲜战争爆发,为响应党和国家“抗美援朝,保家卫国”的号召,投笔从戎,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;当时部队急需俄语翻译,被保送到中国人民大学学习俄语。1952年张志新提前毕业,留校工作。那时,曾真任人大哲学系团委书记,他们相识后而恋爱,1955年国庆,结为连理。1955年12月,参加中国共产党。1957年,他们夫妻同时被调往沈阳工作;1962年,张志新被调到辽宁省委宣传部当干事。
  假如没有发生那场史无前例的人间浩劫--“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”;假如张志新烈士是一个随波逐流、人云亦云、没有思想而又十分驯服的“螺丝钉”;假如张志新烈士在说了真话之后,在“党组织和革命群众”的批判帮助下,能够反戈一击,把一切“罪过”都推给刘少奇资产阶级反动路线,把一切无比高尚的赞美之词都献给毛泽东;张志新烈士的生平简历,到此也就基本写完了。不幸的是,那个被四人帮一类政治骗子黑暗思想所垄断的思想黑暗的岁月,造就了一个敢说真话反抗专制压迫的巾帼英雄;我们不得不面对她一生中最惨烈最黑暗最痛苦的岁月。
  1969年8月间,在文革风暴狂袭神州大地,八亿中国人民神昏智迷,狂热的迷信、崇拜最高领袖的时候;在“伟大的导师、伟大的领袖、伟大的统帅、伟大的舵手毛主席是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”的时侯;在“人人读毛主席的书,听毛主席的话,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,做毛主席的好战士”的时侯;在“最高指示一句顶一万句,理解的要执行,不理解的要在执行中加深理解”的时候;在毛泽东被神话为“无比伟大无比英明无比正确无比光芒万丈”的时候;在人人向毛主席争献红心,“誓死保卫毛主席,誓死保卫党中央,誓死保卫中央文革”的时候;在中国亿万人的思想被一个人的思想所垄断所代替的时候;张志新以她独有的思想自由呐喊出了真理的心声!她对毛泽东地批评,对林彪地揭露,为刘少奇及一些老帅喊冤叫曲,在今天看来,卑之无甚高论;可是在那极端狂热极端疯狂极端神昏志迷的岁月,却不啻晴天一声霹雳!令“革命群众”心惊,因为那是绝对“犯上”的话;令四人帮一类政治骗子心悸,因为惮思竭虑、苦心经营的骗局最怕真话点燃真理的烈火!
   张志新在昨天和今天的世俗庸人看来,张志新烈士极端“不识时务”,“傻到不开窍”的程度;尽管“革命群众”一次又一次开会批判“帮助”她;尽管同事们私下里一次又一次找她“谈心”,让她收回真话,说些敷衍场面的假话,以求明哲保身;因为毕竟那时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,不为自己的安危着想,还要为孩子的前途考虑;但是,张志新烈士不仅没有收回真话,反而越发放开了真理的喉咙,说了更多的真话;因为她是真理的女儿,因此她有真理的性格,这是一般世人所难理解的。终于,她用自己一个女性的柔弱身躯顽强而痛苦地挺起了中华民族的脊梁!她是真正无愧真理的中华民族的英雄!
  1969年9月24日,张志新被捕入狱,先判处无期徒刑,后改判死刑。在监狱的黑暗岁月里,张志新烈士遭受了令人发指、惨不可言、生不如死的超法西斯的残无人道、灭绝人性的非人折磨。她在狱中被课以重刑,背着18斤背铐,拖着沉重而冰冷的脚镣;她在狱中多次被打,头发几乎被拔光;她在狱中被有人唆使的男犯人强奸、轮奸无数次;她在狱中被关在一个仅能坐立的小牢笼里,被与亲人隔绝,被与理解隔绝,被与人性隔绝,更被与爱隔绝,终至精神崩溃。最令人椎心泣血,怒愤填膺、拍案而起的是,张志新烈士在临刑前还要最后一次遭受残无人道的非人地折磨:1975年4月4日上午10时12分,张志新烈士被“四人帮”爪牙的罪恶子弹夺去生命。临刑前被几个大汉按倒在地,在颈背垫上一块砖头,不麻醉不消毒,就用普通刀子割断喉管。她呼喊挣扎,她痛苦至极,咬断了自己的舌头。这时,一个女管教员,听着,惨不忍闻,看着,惨不忍睹,惨叫一声,昏厥在地。
  1978年10月16日,营口市中级人民法院宣布:张志新案撤销原判,平反无罪。1979年3月1日。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发文宣布,为张志新同志彻底平反昭雪。1979年3月31日辽宁省委召开了为张志新烈士平反昭雪大会。

评价

  1979年3月9日,辽宁省委常委认真听取了有关调查组的汇报。当时的省委第一书记任仲夷同志说:“张志新案件是奇冤大案。她的死是非常惨的。张志新同志是一个很好的党员,她坚持真理,坚持党性,坚持斗争,宁死不屈”,“要号召党员、革命者向她学习。”1979年3月31日,中共辽宁省委为她公开平反昭雪,追认她为革命烈士。4月4日,是烈士殉难4周年的日子,省委宣传部在沈阳回龙岗革命公墓礼堂,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。会场四周摆满了花圈。烈士的母亲在墓碑上题词:“探求真理,贵在实践,忠骨毁灭,浩气长存”。

相关

   张志新清明时节,乍暖还寒的气氛和着绵长的玉兰花香,让人眷恋,又富有遐想。
  1975年前清明节的前一天,一个叫张志新的女性在沈阳被处以极刑。1979年3月,中共辽宁省委为她平反昭雪,并追认为革命烈士,称誉她是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,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。
  从那以后,她的故事经常会被重新讲述。
  清明前夕,记者走进张志新曾经学习和工作过的地方——中国人民大学,虽然烈士的身影不能再现,但那里依旧生活着她挚爱的亲人。

琴声中的思念

  “每年4月4日这一天,我都要在姐姐的遗像前,拉一首她生前最喜欢的小提琴曲——波隆贝斯库的《叙事曲》……”张志新的二妹张志勤哽咽着对记者说,他们本打算在烈士去逝30周年之际,举办一场家庭音乐会,但因亲属中有人刚动完手术,只能推迟举行。
  张志新的大妹张志惠也接受了我们的采访,但因听力不太好,话语不多,凝重的神情寄托着对姐姐的钦佩和怀念。
  据她们介绍,她们的父亲张玉藻,早年参加过辛亥革命,有很高的音乐素养。母亲郝玉芝曾就读于济南女子师范学校。张家兄弟姐妹7人,张志新上有3个哥哥,下有3个和她一样聪明美丽的妹妹,分别是张志惠、张志勤和张志玲。
  先天遗传,加上后天熏陶,张家姐妹们从小就学会了弹奏乐器,曾被誉为天津音乐界的才女。解放后,张志惠在中国人民大学附属小学当音乐教师,张志勤则成为中央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,国家一级演员。
  张志勤告诉记者,现在,大哥、三哥都已去世,二哥80多岁,身体不太好。小妹张志玲在国外和孩子生活在一起。
  张志勤说,她们姐妹几个感情非常好。1968年2月,张志新送孩子到天津父母家的时候,曾来到北京,当晚就住在中国人民大学二姐志惠的家里。“我们姐妹几个挤在一张双人床上,从晚上11点,一直聊到第二天早上5点。谁能想到,这竟是我们最后一次团聚……”张志勤再次哽咽。
  从1969年9月24日被捕入狱,到1975年4月4日被枪杀,张志新与家人、亲属完全隔绝。这期间,三哥曾去沈阳监狱探望,却被拒之门外,最终无功而返。
  直到1976年6月的一天,家人正商量着再次去沈阳探监,辽宁来人找到张志勤,说张志新在1975年就被处决了,要找她母亲处理遗物。
  张志勤告诉记者,姐姐平反时,母亲年近80,不能亲自参加平反大会,她给女儿做了一束花,让我们带给姐姐。
  烈士去世时,女儿曾林林18岁,儿子彤彤才10岁。1979年,林林被中国人民大学破格录取,在母亲的母校哲学系学习。1983年,儿子彤彤考上清华大学,学的是化学专业。如今,姐弟二人生活在美国,都已结婚,他们感谢社会各界的关心,但不想被打扰。
  2005年2月份,林林从美国回到北京,专程到沈阳为母亲扫墓,并到沈阳青年公园里母亲的塑像前照相留念。彤彤前年也回来探望亲人。

每年都有纪念仪式

  把带血的头颅,
  放在生命的天平上,
  让所有的苟活者,
  都失去了——重量。
   张志新2004年的4月3日,一位网友将韩瀚这首为悼念张志新烈士所写的诗歌《重量》贴在天涯社区网站上,引来网友阵阵感叹。
  一位署名长沙人的网友在论坛上写下了这样一段话:只用一个普通共产党员的义务敢坚持真理的共和国英雄!如果她不是共和国第一英雄,那么谁有资格?又一个清明时节,在张志新网上纪念馆里,点烛献花的人很多,留言版上记下了他们对烈士的追思:
  “我给你献上的是葵花,因为她永远向着太阳,就像你只信仰真理!”“等我的孩子长大了,我要告诉他,中国有您这样的杰出人物!我们永远怀念您。”“我们只能向这位已经被现代人遗忘的女烈士致敬,她用自己不屈的意志,超人的直觉,向我们阐述了什么是思考。”……
  与此同时,烈士的昔日同窗和同事也在怀念着她。
  从1951年投笔从戎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,旋即被保送到中国人民大学俄语系读书,到1952年提前毕业留校工作,中国人民大学这个美丽校园,留下了烈士悠扬的琴声、刚健的舞姿和蓬勃向上的生活热情。
  “母亲在世时,姐姐过去的老同学经常来探望。最近,姐姐同班的十几个同学,还要在这个特殊的日子,举行一个纪念活动。”“他们没有忘记她,对此,我们全家都很感动,也很欣慰……”张志勤又一次哽咽。

应该让后代知道她

  “中国不应该忘记她,她的精神一定要让后代知道。”得知记者的采访意图,当年采写报道过张志新事迹的原《光明日报》记者陈禹山先生很激动。
  “她是一个英雄,她很高尚,非常好的一个人。”采访过程中,他不断强调。
  1979年5月,在《光明日报》记者部工作的陈禹山,从一位在共产党员杂志社工作的朋友处,得知张志新被平反的线索,立即向部主任汇报,得到批准后,连夜动身前往沈阳采访。
  中央媒体记者的身份,使他有机会看到了包括卷宗、档案几乎所有和张志新有关的材料,为了掌握更多的第一手资料,他还到羁押张志新的监狱,观察烈士住过的牢房和受迫害现场。
  连续4天4夜,不停地采访记录,“都是用手抄,用笔记,确实很累,但这是很重要的历史,必须留下来。”他说。
  随后,陈禹山连夜挥笔一气呵成长篇通讯《一份血写的报告》,经有关部门核实后,第五天即买了一张站票,登上了返京的火车。
  这期间,他睡不着,吃不好,采访完烈士家属,更是一路走,一路掉泪。“就是一种激情,没有办法睡觉。”“古今中外,没有任何一个悲剧,思想高度有这么高。”陈禹山说。
  退休以后,陈禹山致力于张志新烈士的材料研究,不仅如此,同样是从事新闻工作的儿子也受到他的影响,参与到和张志新有关的文章的撰写和书籍的创作中来。
  正是因为采访张志新案件的关系,使得陈禹山和烈士的家属有了更多的接触,后者也对这位富有正义感的记者深怀感念之情。“他确实为公开姐姐的事迹立下了功劳。”张志勤给他这样的评价。
  时光荏苒,往事如烟,张志勤泪眼婆娑,感慨无限:“改革开放以后,我们国家政治昌明,百姓生活越来越好,每念及此,母亲活着时就会对我们说:要是志新在,那该多好。”
  离开人大校园时,中午的太阳当空耀眼,看着一个个年轻、充满朝气的面孔从校门口“实事求是”题词前走过,烈士家属的话语再次萦绕耳畔:我们都相信,随着我国民主法制的健全与完善,历史的悲剧不会重演……
  这是张志新用生命追求的目标,也是后人无法忘记她的理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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